虎父無犬子

許多人在長大過程中都有一兩件事情是曾經接受過嚴格訓練、
自己又非常有興趣的
能力強一點、運氣好一點、或是在競爭不算過度激烈的狀況下
抱幾個小獎盃回家也是有的
我們家的孩子從小接受的訓練是演講

時間可以追溯到我三歲多的時候一家四口逛完動物園回家
媽媽讓我們站在電視機前面發表感想
題目是我最喜歡的動物
不足六歲的姊姊最喜歡長頸鹿 :
「 我喜歡長頸鹿因為她脖子長長的很漂亮，我阿姨說脖子長的人最美； 而且長頸鹿她吃草她不吃人 」
( 姊姊一早立定志向走世界大同的草食性優雅路線 )
三歲的我最喜歡鴕鳥
用一口字正腔圓的江北話說 :
「 我喜歡鴕鳥，因為她光腳，沒有穿鞋子 」
( 走小看八十，我一直以來就愛觀察別人的衣飾配件 )

幾年後我們離開外公外婆家
搬到台中跟媽媽和哥哥聚首
姊姊轉學進國小三年級
班導師是該國小的資深演講指導老師
有回恰好點了轉學生起來念課文
一聽姊姊未經琢磨渾然天成的美聲大驚失色
天呀 ! 班上居然轉來了這麼一塊演說界的荊山璞玉 !
於是趕緊聯絡媽媽
建議讓姊姊正式開始訓練演講朗讀然後參加比賽

那個年代所謂正式訓練者
不外就是媽媽或老師寫個五分鐘稿子讓小孩背下來
再學學加強語氣、指導幾個表情手勢
然後一番 「 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今天我所要演講的題目是..... 」
就在班上練起來了
幾年間姊姊練著練著就練成了全鎮第一名...
然後全縣第一名...
繼而台中區第一名...
最後進軍全省...
國三的時候姊姊害著重感冒鼻子徹底塞住
居然還一舉拿下全省保防演講第一名
保防者
保密防諜是也 ( 註一 )
保防演講是那個年代國中小專業演講者兵家必爭之地
一年最大的三個比賽就是國語文即席演講、保防演講和職訓局辦的職業演講

媽媽訓練姊姊是一帆風順、過關斬將
到了我身上可就受盡了挫折

其一
姊姊做什麼事都心無旁鶩
叫她往東她就不好奇西邊有啥好玩的東西、
叫她朝北她就深信南邊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去
我則剛好相反
別說鶩了
隔壁養的賽鴿今天傍晚放風時間略改一改我就好奇得不行了
所以學東西的速度慢很多、誤差率也高、對成果也不甚了了
這個本質放到演講上
就產生背稿速度緩慢、一個錯誤要糾正許多遍的問題

記得小四的時候背過一篇跟快樂的暑假有關的稿子
其中一句碧波萬頃的頃字我不識
所以第一遍講給媽媽聽的時候猛然冒出一個碧波萬頓
媽媽第一次笑得倒在地上然後趕快解釋給我聽
第二遍她笑不出來了
幾天過後、幾個巴掌下來我還是萬頓萬頓個沒完
打罵均告無效
長大以後只要我念別字
媽媽就會嘲笑我 「 碧波萬頓又來啦 ?! 」

其二
我自己的意見太強烈
當年朗讀比賽流行的是愈大聲、愈誇張、愈緩慢愈好
一篇余光中的鵝鑾鼻可以輕而易舉地讀上個三、五分鐘
經國先生家書裡的 "哦" 字必定要拖成一個很長很不自然的 "窩~~~~~~~~"
並須配合貌似無比驚訝的挑高的眉毛
凡此種種不及詳述
練習的時候我還不情不願照著老師教的念
到五年級第一次代表學校參加鎮裡的朗讀比賽時
不知哪裡來的道德勇氣我下定決心要矯正這個歪風
決定用正常講話的速度和語氣念
結果呢
老師跟媽媽聽到 1/3 便掩面不忍足睹離開比賽場地
最後不到十所小學裡我拿了第五名
在那之前媽媽一直以為這種小地方的小比賽評審是只列前三名的

其三
記憶中幼兒時期我也算個人見人愛的小哈巴狗兒
全身肉乎乎、見人笑咪咪
不知犯了什麼沖到小學中高年級突變成一張苦媽媽皺臉
這個皺字用江北話講起來音跟舊幾乎一樣
所以我到高中還跟自以為聰明地跟媽媽辯稱 「 我才不是苦媽媽舊臉，我是喜媽媽新臉 」 ……
苦媽媽也好喜媽媽也罷
我在演講的漫漫旅途上因為學習效果不佳、學習態度惡劣
不知捱過多少凶悍媽媽的巴掌

印象比較深的是國三某重大比賽前
同一所學校教國文兼演講指導老師的媽媽、
先跟導師說好早自習讓我在教師休息室前練習
當時教師休息室跟三年級同一棟大樓
想當然爾短短三十分鐘我大錯小錯不斷
媽媽最後火氣來了劈頭劈臉就是幾個耳光
不想其時已是早自習結束第一節課前的十分鐘休息
所以一整排國三學生倚在走廊欄杆邊往下看
剛好把我們母女兢兢業業準備著為校爭光的場景看個徹底
那一整天同學們對我都有一點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
安慰呢 ? 其實大部份人可能不很同情
( 唉 ! 平常人緣好不好這時候就看出來了 )
嘲笑呢 ? 鄉下地方的國中學生哪有那麼狠的心
只有一兩個平時交情尚可的老實孩子吶吶地問我 :
「 啊妳媽媽都這樣打妳喔……? 演講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

回憶錄看到此處堅決反對體罰的人可能要為當時的我同聲一哭
並嚴厲譴責施行體罰者的心態與行為
說實話我自己早已不忿慨了
捱打的當下當然生氣、
也懊惱為什麼我沒辦法像姊姊一樣讓人沒理由可打
可是長大以後常常思索如果當年媽媽凡事順著我的性子不嚴加要求的話
天性疏懶的我是否一輩子只能發揮少於 100% 的能耐

當然啦
反對體罰的人通常認為就算體罰是激發出一個人潛能的最後 20% 的唯一一條路
它所造成的傷害也遠高過那多出來的 20% 的成就所可以彌補
這條推論在我身上也剛好不適用
因為現在的我早已不介意當年捱痛的身體和沮喪的心情
而體罰帶給我的當頭棒喝和有形無形的助益卻仍然非常真實地存在

扯遠了
我並不打算在此開一場 「 我國應廢除體罰 」 的大專盃辯論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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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天兒周六演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講
( 他老兄的中文名字一出來就知道跟那個讓我糾結、痛苦、最後放棄的中文學校有關… )
其實就是中文學校規定的期末自我介紹
一開始我沒放在心上
因為我對他 presentation 和公眾演說的能力不抱多大希望
跟同齡的小孩比起來
他的口齒不夠清晰、態度不夠大方、思路不夠敏捷
再加上最近中文程度日益低落
十句話裡只有 1/3 句的中文
自我介紹這種事情少了如上幾樣
很容易變成 「 我 five, 我 like to 吃 pizza, love to 看 TV 」 這類一大堆我我我的中英夾雜的囁嚅
可是再一想想
這是兒子第一次正式上台講話耶 !
姑且不論他資質如何
沒試過就輕言放棄太不負責任
特別是才剛自我感覺特好地發了一篇文侈言母親的責任
雖然總有一天會自打嘴巴可也不能這麼快吧 ?!
再說照天兒是一個不喜歡做沒把握的事情的獅子座男生
不教而戰對這個自己很崇拜自己的兒童來說太殘酷了
所以我們開始為期一個禮拜的集訓
五天中我們寫了一段稿子 :

大家好
我叫陳照天
快滿六歲
家裡有四個人 : 爸爸媽媽我和弟弟
表妹涵天是我的好朋友
我喜歡吃米粉跟藍莓
有空的時候我愛騎腳踏車
長大以後我想當一個警察保護好人

每天從 afterschool 接到他我就在車上念一兩句給他聽讓他複頌
洗澡前再似模似樣地手背在身後練習給我們聽
其間不時穿插 「 你如不好好練習我暑假就不帶你回台灣哼哼! 」 的恐嚇
五天下來照天兒從 “Mommy what is 彪密 ?”
“There is no 鏢秘 in the script, Ethan; you really need to focus!”
“Yes, there is! The one you said to be 我的好噴油…”
“哦 ! 你是說表妹； 表妹就是 cousin，年紀比你小又是女生的就叫表妹”
到周五晚上正式練到可以把七八句話從頭講到尾 :




還有閒情逸致跟弟弟教學相長
並且完全抓住教小孩時要把長句子分段的精髓
媽媽不免又要打一下廣告
我們小 Oli 實在是可愛得驚世駭俗呀




周六正式上場
照天兒不止是全班聲音最大的其中一個
從頭到尾一點也不扭捏
稿子記得熟不說
手還很帥地插在褲口袋裡強調其無比之自信
以下的 clip 無法顯現出他的 performance 的十分之一
因為是 RG 錄的

在這邊插播抱怨一下
RG 平時已經是個不得了的溫良恭儉讓之輩
到了這種必須要踩著敵人鮮血前進的場合
那簡直是未戰便已節節敗退了
叫他站近一點他偏不
所以聲音幾乎聽不見
我回程很生氣的告訴他
下次再有這種重大場合不勞他老先生出場了
阿姨拍的會比他這個親爹搞的好一千倍




不論講得順不順
末了每個孩子都領到一座小獎盃
原本對中文非常沒自信的照天兒
完全無法相信像自己這種角色居然也有東西可拿
一時之間美得啊 !
無奈小兒童一早自詡是得失無動於衷的酷男
只好擺出沒有表情的表情
心中千言萬語化做把自己當成在拍忘情水 CD 封面的劉德華




















以及 "Oh THAT? It's nothing. Just a little whatever I got from the Chinese school for speaking in front of the class."




















小 Oli 自然是不干寂寞也不干示弱的
來了一張諧星從良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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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不能忘了加上一個小小 disclaimer 及一個請求

我很清楚這是我跟 Ethan 的一大步
卻是其他會講中文的孩子們的 baby step
然而見過 Ethan 扭捏起來差不多可以把衣服都擰出水來的朋友們一定會同意
能讓他這樣上台講話真的不容易啊 !
此時再不用虎父無犬子這麼巨力萬鈞的形容詞要什麼時候用呢 ?
反正虎父的定義可以很廣
他小魚阿姨在演講場上是隻不折不扣的大老虎
說 Ethan 稍稍像阿姨不算往我自己臉上貼金了吧 ?!

再則
自己兒子自己當媽媽的不說好
難道要等歐巴瑪頒總統獎給他 ?

一個小請求 :
有空留言的朋友們請隨便用英文打個 Ethan you are my hero! 之類的蠢話
好讓我給他自己看
Ethan 是個典型的愈表揚就愈努力的 positive reinforcement 型兒童
請大家人無分男女老幼、地無分東西南北地幫忙 manipulate 這個頭腦簡單的小孩吧 !





註一 :　以我們當年背過的演講稿的標準來看，我們姊妹倆現在簡直通匪通到喪心病狂、喪權辱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