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遊

我們的媽媽非常福態
福態當然是肥胖的美稱
另一個美稱是小孩們替她取的渾號
叫小肥寶

小肥寶當了三十多年的中學國文與地理老師
學校當然不配備空調
像小肥寶這樣在家冷氣開足三百六十五天的胖子 ( 註一 )
到了經費有限的縣立國民中學
夏天汗若懸河的慘況可想而知

所以在小肥寶各式各樣希奇古怪的庭訓之中
有一項就跟職業選擇有關
曰 「 你們要好好念書，將來才能進辦公室有冷氣的大公司工作 」

時間快轉十幾二十年
到了我大學畢業時大概已經沒什麼位於台北市的辦公大樓不配備空調
所以這個庭訓算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圓滿達成 ( 我們的諸多庭訓中，可惜只有這項因天時地利而執行起來不花分毫氣力 )
身為雄心萬丈的小肥寶的女兒當然不好就此自矜自滿
所以我又私下為 「 好工作 」 再加了另一個條件
就是可以時不時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地出個小差

對於出差出膩了的人、或身受配偶時常出差之苦的人而言
這當然是個 be 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 的心願
可是十多年前以二十五歲高齡第一次座飛機的我
這可是堂堂正正中華健兒應有的志氣

到今天連 internship 在美國總共待過四家公司
天降大任的出差機會不少
但更可喜的是我已經從 「出差 = 好工作 」 的心態裡世故了很多
懂得了當勢之所趨
今天才風生水起乘頭等艙出差回來的高階主管
明天可能就為北美洲日益攀升的失業率作出力所能及的貢獻 ( 偷了某讀者的嘉句 )
而一輩子窩在 8’ x 8’ cubicle 裡默默無聞無聞的小角色 ( 這說的是矽谷科技新貴嗎? )
卻可能可以不必等到五十幾歲便無後顧之憂地 retire with dignity ( 這個詞現在好紅喔 )

心態成熟歸心態成熟
但凡公司需要我略盡棉薄之力時
我仍然覺得十分幸運、並將出差看作免費旅行
想想看
好看好玩的閤府旅遊景點那麼多
不為了公務
誰會一時興起籌劃一個 West Des Moines 或 Charlotte 之旅 ?

話說區區上週剛從東岸出差回來
這即是為什麼好幾天都沒搶到熱門部落格留言第一名 ( 恨! )
也正是為什麼自己的小格遲遲沒有更新 ( 註二 )
不過幾天下來吃得飽、穿得暖、睡得足、玩玩兼逛逛地充分符合一個好差的各種必備要件
可名之曰逍遙遊 ( 註三 )

逍遙遊第一大特點是吃得好、吃得準時、吃得暢快
在家裡吃飯多數時間真是全憑主子高興
主子晚膳想進湯麵我們不敢煎鍋貼
主子說出去吃麥當勞我們只得默默地把煮好的飯菜收進冰箱
出差可不同了
儘管預算有限吃得還是比家裡好
至不濟也有尊嚴得多
前菜主菜飲料飯後甜點一樣不少
價格也全成了不相干的數字、比卡路里還不重要
有人說燭光晚餐浪漫
我說出差時和三五好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
已屬人生一樂

旅行時打點行李、特別是衣服、可以算一門深奧的學問
我痛恨寄行李
那種東西不在身邊的感覺總讓我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
所以打包時能怎麼精簡就怎麼精簡、怎麼塞得進去就怎麼塞
九一一之後所有刀片都帶不上飛機
我就有那膽識毛著一雙腿出完一趟差
大不了天天穿長褲嘛 !
實在不行了還有旅館的便利商店可買
我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願意為了一把除毛刀寄行李 ?

唯一能讓我多裝二兩東西的例外
就是公務在身必須按品大妝的時候
總不能穿著 business casual 進晚宴廳吧 ?
旁人都 black tie 了就我一個來套簡潔的 twin set 能像話嗎 ?
更別提我天性使然特別愛逮著機會盛裝赴宴了 :)
有幾趟事先知道場面恐將特別盛大的旅行
我那行李裝得呀
只差沒把世襲的雙眼孔雀花翎、九蟒五爪官袍、江牙海水仙鶴補服都帶上( 註四 )
端的是妄想豔冠群芳、技壓群雄
幾乎忘了白天還有正經會要開

說出差當然不能不提提投宿旅館
我以前膽子非常非常之小 ( 可能是壞事做多了之故 )
夜闌人靜的時候反覆不能成眠
所有平生看過的恐怖片一一浮上心頭
其中又以 The Six Sense 為最
每一副鬼臉都記得清清楚楚
出差時每天會也開了飯也吃了酒也喝了天也聊了有時候還跳了舞
總有該上床的時候
我能想出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停地看書上網或加班
務求把自己弄到精疲力盡以便可以囫圇吞棗睡上三小時
可喜的是這情況在小孩一一報到後不藥而癒
無他
大部份家有幼兒的老弱殘兵恆常性處在睡眠不足狀態
我這個懶惰的媽媽雖然夜裡不負責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照顧突然尖叫的小孩
或是噓寒問暖伺候湯藥輕搖慢哄唱聖歌讚美萬能的上帝
可是 sleep deprived 的流行病可不能不藉機有樣學樣
雖不到像 RG 那樣沾枕即著的狀態
出門旅行居然也可以一宿無話馬馬虎虎睡上六小時
不能不說是因禍得福啊

說到住宿
還要插播一下 RG 的真實經驗
話說他以前有幸參加每年一度科技業在 Vegas 大拜拜的 CES 時
由於旅館全都貴得不像話
所有參加人員都得和另一個人共宿一個兩張床的房間
這在我所聽過的人類出差史上是絕無前例的
所以我簡直好奇到極點
旁的不說
光是雙方如何協調誰先沐浴更衣就把我好奇破了腦袋
可想而知的從 RG 那裡是三棍子問不出一句話的
除了傳說中某某某打鼾太大所以沒人想跟他同一個房間以外

再打個岔
既然說到RG 的經驗
免不了還得提一下他去韓國受到的待遇
白天據說很忙、都讓人關在小房間裡一個 bug 修完修下一個
午飯時間跟著韓國同事秩序井然地在萬頭鑽動的公司食堂打飯
不過晚飯以後居然天天被帶往 karaoke 唱歌
唱歌也就算了居然還有小姐陪喝陪唱
這下我的眼睛可得俗氣地瞪得跟銅鈴一樣大了 !
不過據說小姐們年紀其實都偏大、而且穿得不算少、況且在韓國去有小姐作陪的 karaoke 是極普通的事 ( i.e. 所以我的玫瑰瞳鈴眼可以縮小了 )
這些 「 據說 」 「 其實 」 「 而且 」 「 況且 」 至今不知是真是假
不過我的理論是一個人如果真的想作點怪
上班上到一半溜出去大概比千山萬水地跑到異鄉的 karaoke 容易些吧 ?!

食衣住都扯完了現在輪到行
出差租車時花樣絕對重於品質
最近一次同行的同事租來一輛只掛了 2 miles 的棗紅色全新 PT Cruiser
把我們大家新奇得連聲嘖嘖 !
PT Cruiser 這類的車子大部份頭腦清醒的人是不太可能將之列入購車考慮名單的
可是不花自己錢租上幾天則另作一說

逍遙遊自然少不了各色娛樂
多年工作經驗讓我歸納出一個結論 –
在這兒工作的人真的是玩得不夠盡興做事就不夠帶勁
前一晚喝酒喝得愈多、跳舞跳得愈累、唱歌唱得愈大聲
隔天起來開會反而愈專心、效率反而愈高
所以每次 clubbing, salsa dancing, boat cruise, karaoke, outlet shopping…. ( 好啦，最後那一項只有我去，沒旁人 ) 之後
只有我一個人隔天還打著哈欠腫著眼泡‧‧‧
不過說真的
三杯小酒下肚
平時一板一眼的高階主管成了談笑風生的長安惡少
即將衝破玻璃天花板的職場女強人也變成兩頰酡紅、嬌柔嫵媚的麗人
飯後娛樂真的比任何令人更加扭扭捏捏的 ice breaker 都有效

餵奶期間旅行又是另一番光景
在航管局限定所有液體不得超過三盎司以前
帶著 pump 和一只小保冰袋上飛機僅是麻煩而已
到了旅館裡要求經理把一小袋一小袋 My Mommy's Milk 放進餐廳冷凍庫冰成一包包冰奶、以便回程母奶可以撐久一些
也都只是囉嗦一點罷了
很多時候幫忙的人還會對咬牙硬撐的媽媽投以嘉許的眼神
令人立即自我感覺良好起來
彷彿我真的是個無私無我的好娘親

在航管局限定三盎司以上液體不得登機後
保冰袋是免談了
這意味著如果目的地在兩小時飛行以外
滴滴皆辛苦的母奶就得被沖下飛機上的水槽
除此之外
所有餵奶相關配備忽然成了可能足以製造液體炸彈的高危險物品
我幾乎每一次都給人攔下並盤檢再三
只有一回一個女的安檢人員語帶同情地問
Is that a breast pump?
而這已足以令我感激得涕泗縱橫了

有一回行李延誤
所有冰袋及一應相關物品全體通通靜躺在 San Jose 機場
我和孤伶伶的 pump 則遠在千里之外的 San Antonio 旅館
深夜繞室徬徨
到底要 pump and dump 呢 ?
還是勉為其難自產自銷 ?
許多餵過母奶的媽媽大概都跟母奶有過這麼一點革命情感
誰知瓶中奶滴滴皆辛苦真不足以刻畫擔憂母奶不足時的恐懼
或小傢伙飽餐一頓後的輕鬆
要我 pump and dump 簡直像叫我把最心愛的高跟鞋手袋親手交給搶匪

一番天人交戰
我最後選擇喝完自己生產的日精月華
新鮮母奶味道雖不差
但每次總還得先深呼吸幾下、作兩個伏地挺身再喝
那幾天對 RG 真充滿了知遇之恩
因為他為了不讓我痛惜浪費的母奶
總是一口氣把冰過再解凍的、充滿腥味的、小孩喝剩的奶給幹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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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回來當然還有很多後話
比如好好慰勞勞苦功高的孩子爹
比如盡力補償幾天沒能對媽媽施虐的孩子們
比如洗碗洗衣拆信吸地板收玩具等等
凡此種種甜蜜的負荷
自然還是比再怎麼風光的逍遙遊都來得愜意許多
沒有了這些後話
機場迴廊裡蹬蹬蹬的高跟鞋聲
只怕總有一天會淒涼多過成就感吧 !




註一 : 國小一年級我們家就裝冷氣了，到學校炫耀時老師還不相信，覺得像我們這種寒門怎麼裝得起冷氣。她不知道家有胖子媽媽我們三餐可以不繼，冷氣卻不能不開。我一直到與 RG 住了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才把冬天開冷氣的壞毛病給改了

註二 : 敝小格遲遲沒有更新當然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又不是紅人有出版商捧著稿費等我寫本 「 我是大媽 – 那些頑劣小兒找我的麻煩 」 或 「 那簡直不能叫幹架: 一對怨偶、數十年吵不完的架 」 ‧‧‧ 反正小孩沒鬧啥笑話，又剛好跟老公沒架吵，就沒東西寫啦 !

註三 : 把汲汲營營的出差命之為逍遙遊，當然是跟原意剛剛好背道而馳，不過誰在乎咧 ?!

註四 : 大約不必解釋也猜得到，這趟旅行帶著解悶兒的是二月河的康熙系列 :)